燒炭夫孟克生平還從不曾像這個夜晚似的怪夢連連。他時而覺得一臉邪氣的巨大的米歇爾拉開窗戶,伸出長得可怕的胳臂拎進滿滿一口袋金幣,米歇爾抖動口袋,金幣互相撞擊著,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;時而他又再一次見到了和藹的小玻璃人,正騎著一只巨大的綠色瓶子在房間里不停地轉悠,他認為自己又聽見了一種略帶沙啞的笑聲,如同他在杉樹岡上所聞。接著,他覺得左耳朵里傳進一陣輕輕的說話聲:
荷蘭有金子,
您付出小小的代價,
就可以隨意拿取,
金子,啊,金子。
隨后,他右耳朵里又響起了綠色冷杉林藏寶人的歌曲,還有一個柔和的聲音向他悄悄低語:“笨燒炭夫彼得,笨彼得·孟克,連一個‘立’字韻也記不起,虧你還是星期天正午十二點出生的孩子。押韻吧,把咒語里這個韻押上吧,笨彼得。”
他嘆息著,在夢中呻吟著,努力尋找著咒語里的這個韻母,但是他一輩子也沒有押過韻,夢里的努力當然是一場徒勞。第一道曙光把他照醒時,他還清楚地記得這場奇怪的夢。他交叉雙臂坐在桌后,回溯著夢中的輕聲細語,它們始終回蕩在耳中:“押韻吧,把咒語里這個韻押上吧,笨彼得!”他一邊重復這句話,一邊用手指敲擊自己的腦門,但是沒有敲出任何韻母來。他仍舊傻傻地坐著,黯淡無神的眼睛瞪視著前方,思考著這個“立”字韻。這時屋前走過三個小伙子,他們正朝森林走去,其中一個邊走邊唱著一首歌:
我在山頭站立,
向下凝望峽谷,
我最后一次望見望見
她的倩影。
歌曲像一道閃電穿透了彼得的耳膜,他慌忙站起身子,沖出屋外,他認為自己聽得還不很真切,就急匆匆追上了三個年輕人,慌張而粗暴地抓住唱歌人的胳臂。“站住,朋友!”他大聲叫嚷,“您歌里怎么押‘立’字韻的,請幫幫我,告訴我,您唱的什么歌吧。”
“關你什么事,小伙子!”黑森林里的年輕人回答,“我高興唱什么就唱什么,你立刻松開我的手臂,否則——”
“不,你得告訴我唱了什么!”彼得高聲尖叫,簡直像發了瘋,把對方抓得更緊了。另外兩個男孩看見這一場面,只猶豫了片刻,就跑過來狠狠地揮動拳頭毆打可憐的彼得,揍得他疼痛難忍。彼得只得松開第三個男孩的衣服,筋疲力盡地跪倒在地。“你得到報應了吧。”他們哈哈笑著說,“你記住,瘋小子,碰上我們這樣的人,你千萬別想擋道。”
“好的,我會牢牢記住的!”燒炭夫彼得呻吟著說,“不過我已經挨了揍,你們就行行好,清楚地說一說那小伙子唱的歌詞吧。”
于是三個男孩重新哈哈大笑起來,又挖苦了他一番。不過那個唱歌的人還是向他朗誦了歌詞,然后嘻嘻哈哈笑著唱著繼續上路了。
“原來我可以押‘見’字韻,”可憐的被毆者邊說邊吃力地站起身來,“‘見’字和‘立’字本是同韻啊。小玻璃人,我們可以重新談談啦。”彼得回到茅屋,拿起帽子和長手杖,向這家人告了別,循著來路走回杉樹岡。他慢慢地走著,靜靜地思索著,因為他必須把欠缺的詩句想出來。最后,當他走進了杉樹岡地帶,四周的冷杉樹已經越來越高、越來越密的時候,他終于想出了那行詩句,高興得跳了起來。
這時,冷杉樹后走出了一個穿木筏工服裝的巨人,手里握著一根粗得像船桅的大篙子。彼得·孟克一見那人邁著緩慢的步子在自己身邊轉悠,嚇得幾乎癱倒在地,因為他估計那人不是別人,正是荷蘭鬼米歇爾。那個可怕的巨人始終一聲不吭,彼得不時心驚膽戰地斜睨他一眼。他比彼得以往所見最高的人還要高出整整一頭,他的臉顯得不年輕,也不顯蒼老,卻布滿了長長短短的皺紋。他穿一件亞麻布緊身短上衣,一雙巨大無比的長統靴一直拉到皮褲子上端,與彼得聽到的傳說中描述的一模一樣。“彼得·孟克,你來杉樹岡干什么?”這位森林之王終于開口了,聲音低沉兇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