燒炭夫彼得·孟克聽完母親這番活后,快活得幾乎忘乎所以,他渴望快快著手這次冒險行動。他覺得自己能夠記起一部分詩句,又是星期天出生的孩子,這就足夠讓小玻璃人向他顯身了。于是有—天他賣完木炭后,不再重新點燃炭窯,而是穿上父親的節日上衣和一雙新的紅襪子,戴上星期日禮帽,手握一根五尺長的黑色荊棘手杖,向母親辭行說:“我得進城去辦公事,因為我們這里很快就要選拔新兵入伍,我要減懇地勸說那里的管事官員,您是個寡婦,而我是您的獨生子。”母親稱贊他的英明決定,他卻動身去了冷杉樹林。杉樹岡坐落在黑森林的最高地帶,當年,小山岡附近兩個鐘點路程內沒有任何村莊,是的,甚至沒有一間小茅屋,因為當時人們很迷信,認為那地方“不太平”。人們還聲稱,那里的冷杉樹長得又高又壯麗,不樂意淪為木料,因而伐木人倘若去那里干活,斧頭會從斧把上脫落砍人腳面,或者大樹會猛然撞倒砍樹的人,讓他們受傷,甚至被壓死。人們還說,砍下最挺拔美麗的杉樹也只能用作劈柴,因為木筏的主人絕不肯拿杉樹岡上砍下的樹干制造木筏,根據傳說,哪怕只有一根杉樹岡樹干被編進木筏下了水,人和筏子都要遭殃。從那時以來,杉樹岡上的冷杉樹越發高大茂密,明亮的白天進入林子也像夜晚一般黑。彼得·孟克一到那里便感覺毛骨悚然,因為他聽不見任何動靜,除了自己的腳步聲,連斧子聲也沒有,就連鳥兒們似乎也回避這黑沉沉的密密的冷杉林。
燒炭夫彼得·孟克現在走到了杉樹岡的最高處,在一棵巨大無比的冷杉樹前站住了。這樣一棵大樹,任何荷蘭船主見了都會當場付出成百上千的銀幣的。他暗暗想道,藏寶人肯定就住在這里,于是他脫下自己巨大的節日禮帽,朝大樹深深地鞠了一躬,清了清喉嚨,聲音顫抖地開言道:“謹祝晚安,玻璃人先生。”然而沒有任何答話聲,周圍的一切仍舊和剛才一樣寂靜。我也許還是必須先把詩句念一遍,他想了一想,喃喃地念出聲來:
綠色冷杉林里的藏寶人,
你已有幾百歲的年齡,
你的土地上都有冷杉樹矗立——
最后一句的話音剛落,他看見一棵粗壯的杉樹后有個非常矮小的古怪老人正探頭望著自己,不禁嚇了一跳。他看到的正是小玻璃人,與人們傳說中所描述的分毫不差:黑色小上衣,紅襪子,小帽子,統統都一樣,就連那張蒼白的臉,那種優雅、睿智的表情,也符合人們的敘述。但是,哎喲,小玻璃人出現得快,怎么消失得也這么迅速!“玻璃人先生,”彼得·孟克猶豫片刻后大叫起來,“對我友好一點吧,別把我看成傻子。——玻璃人先生,倘若您以為我方才沒有看見您,您就大錯啦,我真真切切看見您在樹后朝外張望。”——始終沒有回答,只是恍惚覺得樹后好似有一些輕微的、沙啞的嗤笑聲。最后,他的焦躁、不耐煩戰勝了一直抑制著他的恐懼感。“等著瞧吧,小矮子,”他喊叫說,“我立刻就逮住你。”他猛然一躍,跳到了杉樹后邊,那兒卻沒有綠色杉樹林的守護神,僅有一只纖巧可愛的小松鼠正迅速地爬上杉樹。
彼得·孟克搖搖頭。他認識到自己念的咒語已有一定程度的作用,也許僅僅少了一行韻文,否則小玻璃人就會顯身了。然而他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那句話。小松鼠爬上了杉樹上那根最低的樹干,好像在微笑著鼓舞他,或者是在嘲笑他。它時而擦拭打扮自己,時而把美麗的尾巴卷成一團,時而又用那雙狡黯的眼睛望著他,最后竟讓彼得幾乎不敢單獨面對這個小動物,因為小松鼠忽然似乎長著一顆人頭,頭上還戴著一頂三尖角小帽;忽然又恢復成了普通的小松鼠,只是后腿穿著紅襪子和黑鞋子。總之,這是一只滑稽可愛的動物,然而卻讓燒炭夫彼得內心不安,因為他總在想“情況有點不正常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