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下去了,下得很遠很深,讓彼得奇怪的是下面并不是越來越暗,恰恰相反,陽光倒是越來越亮,使彼得的眼睛久久不能習慣。彼得下得越深,荷蘭鬼米歇爾就變得越小,待他們停在一所房屋前時,米歇爾已恢復成原來的模樣。那幢房屋和黑森林地區富裕農民的住房大小、質量差不多。彼得被領進一個小房間,房間里的擺設和普通人家的沒什么區別,惟一的區別是這兒只有孤零零的一幢房子。
房間里的木制掛鐘,巨大的瓷磚火爐,寬闊的長凳,壁爐架上的各種器具,和其他人家的并無區別。米歇爾讓彼得在一張大桌子后面坐下,自己則出了房間,不多一會兒就取來一罐酒和幾只玻璃杯,給杯子斟滿酒后,他們就開始聊天。荷蘭鬼米歇爾講了人世間的種種快樂事,講了陌生的國家、美麗的城市和河流,彼得聽到后來心里向往極了,也對荷蘭鬼吐露了自己的向往。
“哪怕你全身有使不完的勇氣和力氣,可以干出一番事情來,可是只要你那顆愚蠢的心怦怦地跳動幾下,你就得渾身顫抖。接下去便是名譽受損啦、不幸啦,但是一個聰明的小伙子何必管這些東西呢?最近有人說你是一個騙子、壞家伙,你腦子里有什么感覺?那個地方官員把你趕出家門時,你胃痛了沒有?究竟有什么感覺啊?說吧,是什么東西讓你感覺痛苦?”
“我的心。”彼得回答,同時用手摁住怦怦搏動的心口,因為他覺得自己那顆心正在不安地來回亂動。
“你啊,請別怪我埋怨你,你把成百上千的銀幣白白地扔給那些可惡的乞丐和其他壞蛋,這對你有什么好處呢?他們為此而祝福你,祝愿你身體健康,那么,你是否因而變得健康了呢?也許只需用一半你白扔掉的錢,就足夠你擁有一個私人醫生了。祝福,是啊,美妙的祝福,隨即就是財產被扣押,還被趕出家門!每逢有一個乞丐向你遞上他那頂破帽子時,是什么東西驅使你把手伸進自己的衣袋去掏錢給他的呢?——是你的心,永遠總是你的心,不會是你的眼睛、你的舌頭、你的胳膊或者你的大腿,而總是你的心。正如人們所說,你的心最容易受到觸動。”
“那么人們怎么才能讓心不再這樣怦怦跳呢?我現在正在竭盡全力加以控制,可是我的心仍舊怦怦地跳得厲害,讓我覺得痛苦。”
“你當然只能這樣,”荷蘭鬼大笑著說,“你這個可憐的家伙,當然沒有辦法。不過,你把那怦怦跳的玩意兒給我,你就會發現,你竟舒服極了。”
“給你,把我的心給你?”彼得嚇得尖叫起來,“那我就得當場死在這里!絕對不行!”
“是的,倘若讓你們的外科醫生開刀把心從身體里取出來,你必死無疑;在我這里卻是另一碼事。你還是進屋來看看,讓你的眼睛告訴你事實吧。”荷蘭鬼說完站起身來,打開了一個小房間的門,領彼得進了屋。彼得一邁進門檻,他的心就痙攣地緊縮了,但是他自己并沒有覺察到,因為呈現在他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特別,那么令人詫異。許多木架上放著一排排盛滿透明液體的玻璃瓶,每個瓶子里都藏著一顆心,瓶子上還都貼著標簽,寫著人的名字。彼得好奇地讀著這些標簽:這里是本城地方長官的心,胖子艾采希爾的心,舞會王子的心,林務官的心;那里是六顆糧食商人的心,八顆征兵官員的心,三顆貨幣經紀人的心——總之,這里收集了方圓二十小時路程內所有最顯赫人物的心。
“瞧吧!”荷蘭鬼說,“所有這些人都已擺脫了生活的煩惱和恐懼,這些心已不再會由于驚恐和憂慮而怦怦跳動。它們從前的主人把這些忐忑不安的客人請出家門后,現在都覺得舒服多了。”
“那么他們現在胸膛里還有什么東西呢?”彼得問道,眼前的一切幾乎把他嚇暈了。